在一遍遍的歌聲中，大山終於漸漸地安靜了下來，開始發出均勻的鼾聲。

洛北北取出一條毯子想給他蓋上，睡夢中的大山馬上就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她趕緊重新撫摸他的腦袋，他才又安靜了一些。

洛北北溫柔地低唱著，時不時地完全用鼻腔隨意地哼著一些簡單的曲調，像是在哄一個極缺安全感的嬰兒，仿佛有著永遠也用不完的耐心。

見她一直保持著站立並前傾的姿勢，沐傲星放下酒盅，提了一只高椅過來丟在她旁邊。

洛北北坐上後發現正好可以讓大山的頭靠在自己的腿上，頓時兩眼微微一瞇地還以嫣然一笑，眸光亮晶晶地看著他：“謝謝。”

沐傲星撇了下嘴，看了一眼明明也才十幾歲但一留起滿臉絡腮胡就硬生生地像個中年大漢般的大山，轉身走了。

菜已冷，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酒氣，這頓晚飯誰都沒吃好，不過此時已沒人會在乎這點小事。

夜深了，秋風搖擺著庭中的樹木，帶來沙沙的聲音，卻將這夜襯的更靜，更深。

大山逐漸睡地深沈，洛北北一手搭著他的肩，一手仍極有規律地緩緩撫著他有些粗糙的黑發，不覺地想起了過去的很多個夜晚，大山哥哥都始終是那麽忠誠地守候著她。

她被魔人所傷，他憂心忡忡，守在門口不肯離去。她經脈寸斷，他心急如焚內疚自責，除了藥浴外他更是寸步不離。離開皇都，兄妹二人踏上漫漫路途，他生怕會出意外，不能平安地護送她去見阿媽，每一天，每一夜他都從不放松警惕，唯恐保護不好她這個妹妹。

後來她去了聖地，大山哥哥沒法跟隨，只能獨自留在陌生的蠻城，明明他每一天都在眼巴巴地等著自己去探望，自己卻只能十天半月甚至一兩個月才去看他一次，而他，從來都沒有一聲抱怨。

大山哥哥智力和常人有些不同，自己口中叫著他哥哥，實際上卻總有一種當姐姐的架子，什麽事都要做主，竟是幾乎從不曾真正尊重過他。大山哥哥對此心中必定也是有些感覺的吧？他一定也曾暗地裏傷心過吧？甚至或許有很多個這樣的深夜，他其實都過的很不安，可笑的是自己竟從來沒有察覺，還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無微不至的照顧。

反倒是自己，算起來，今天才是第一次照顧他，真是白把自己當姐姐了。

哥哥，對不起！以前是我忽略你了，以後我一定會對你再好一些，你原諒我，好不好？

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大山呢喃著又含糊地喚了聲“妹妹”，又喊了一聲“唱歌”，這一次，他的聲音中沒有惶恐，而是像平時曾經無數次喚她一般，單純，歡喜，還難得的含了一絲撒嬌。

“好，唱歌……”洛北北柔聲回應，而後又輕輕地唱了起來，“有一個月亮，它彎彎彎彎彎彎，慢慢爬上了山……有一只小船，飄飄飄飄蕩蕩，來到了水中央……船上的人兒有一雙，那是孩兒和他的娘……”

歌聲從窗棱中透了出來，隱隱約約地飄入了夜空之中，有時候如雲煙般飄渺，有時候又似鈴聲般清脆……被這樣的歌聲相合著，大山那響亮的鼾聲也變得動聽了起來，又反過來催眠著唱歌的小小少女。

洛北北最終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只是即便是在半夢半醒之中，她還是沒有忘了唱歌，雖然那歌聲已經含糊地只剩下一點點的鼻腔音。

不知什麽時候，大山突然睜開了眼睛，瞳孔中的目光淩厲地像是在沈沈烏雲之中乍然迸裂的閃電，灼亮的駭人，更是閃著前所未有的悍戾之氣，狂暴的似乎要將全世界都摧毀才肯善罷甘休。

“小船……人兒……有一雙……”忽地，一縷鼻腔很重的歌聲飄入了他的耳中，同時一只小手輕輕地落在他的頭頂。

藏著閃電的眼睛一下子僵住了，然後劈裏啪啦地迅速閃動，仿佛要從眼睛裏掙脫出來教訓膽敢冒犯它的罪魁禍首，然而小手卻毫無所覺，依然不停地輕撫著他的頭，一下，又一下，力道始終溫柔如故。

閃電有些迷惘地抖了兩下，努力地想要維持它不容蔑視的威嚴，可那歌聲太好聽了，那撫摸也太柔情了，它掙紮著閃動了好一會，終究還是難以抵抗海潮般的睡意，慢慢地又合上了，重新化為一陣陣呼嚕嚕的鼾聲。

沒人留意這一刻發生的事情，不管是近在咫尺的洛北北，還是外頭徹夜守衛的護衛，就連洛北北體內的方天戟對此也沒有絲毫察覺，那一眼的凜冽就好比是天邊的流星，劃過了就再無痕跡。

天剛剛亮的時候，洛北北忽然驚醒了過來。她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響，還以為潛藏了數天的毒蛇終於按捺不住發動攻擊了，瞬間進入了備戰狀態，但很快就發現那聲音是從大山的肚子裏傳出來的，不由啞然失笑。

“妹妹……”她一動，本就餓極的大山頓時也隨之醒了過來，瞧見洛北北就在自己身邊手還放在自己的腦袋上，立時本能地先沖她討好地一笑。

“哥哥你醒啦？”洛北北對他微笑，隨手取出一塊溫熱的濕毛巾細致地幫他擦臉。

“妹妹，我自己來……自己來……”大山有些惶恐，連忙接過濕毛巾。

“哥哥！”洛北北避開，“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妹妹，妹妹照顧哥哥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說著，輕柔地拭去他眼角泛白的淚漬，又將他的亂發撥到一邊。

“妹妹……你昨晚一直在照顧我啊？”大山僵著身子，結結巴巴地試圖解釋，“妹妹，我……我不是故意喝醉的……我……”

“沒事，我知道哥哥不是故意的，”洛北北擦好了臉，又給他施了個清潔術，然後端詳了一下他的臉色，關切地詢問，“哥哥你現在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頭疼不疼？”

“不疼，不疼……”大山忙不疊地搖頭，牛犢一般的大眼睛裏滿是小心翼翼，似還在猜測她現在的心情。

洛北北嘆了口氣：“哥哥，你在我面前這麽小心，我會傷心的，我們是兄妹，不是外人。”

大山頓時更慌了，一下子站起了身，佝僂著腰使勁地擺手：“不……妹妹別傷心，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我知道哥哥不是那個意思，但是哥哥答應我，以後不要這麽小心翼翼了好嗎？”洛北北仰頭，認真地望著他，“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妹妹，如果我做錯了事，哥哥你有權利告訴我，教導我的。”

大山急忙搖頭：“妹妹沒有錯，妹妹不會錯的……”

“不，哥哥，每個人都會有做錯事的時候，我也不例外，就好像昨天我就惹哥哥傷心了，而且我以前也一直不夠關心哥哥……”洛北北自責，情不禁地紅了眼眶。

大山頓時覺得心都疼了起來，卻手足無措地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笨嘴笨舌地反覆重覆：“不是的不是的，妹妹一直對我很好，妹妹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妹妹你別難過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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